2011年網友上傳的重慶市公安局舉行某活動時的夜景，場面蔚為壯觀。 （昵圖網 供圖/）

王“主編”會定標題選圖片，修改語句甚至標點符號。 （南方周末資料圖）

　　編者按：2012年12月4日，中共中央政治局召開會議，審議中央政治局關于改進工作作風、密切聯系群眾的八項規定，包括改進調查研究、精簡會議活動、精簡文件簡報、規范出訪活動、改進警衛工作、改進新聞報道、嚴格文稿發表、厲行勤儉節約等內容。會議強調，領導干部特別是高級干部作風如何，對黨風政風乃至整個社會風氣具有重要影響。

　　2012年9月，重慶市原副市長、公安局原局長王立軍因徇私枉法、濫用職權、叛逃并受賄，被判處15年有期徒刑。隨著更多信息的披露，曾經集低調、節儉、勇敢等各種優秀品質于一身的英雄形象，徹底瓦解。與此次中央的會議精神逐一對照，這無疑是各級領導干部貫徹落實中央精神，切實改進工作作風、密切聯系群眾的最好教材。

　　專門為王立軍攝影攝像的團隊超過二十人，身著藍色夾克，被稱為“藍精靈”，任務是拍下王最為動人的時刻。王立軍有欣賞自己照片的愛好，常在夜里看自己的視頻。

　　局長經常破口大罵，臟話連篇。一個秘書將他辦公室的花盆打碎了，王在眾人面前叫道：有人要謀害我。

　　有一張他與李昌鈺擁抱的照片，原來命名為《立軍副市長接見李昌鈺博士》，后來王立軍親自將照片名圈為“老朋友相見十分高興”。

　　抖風衣、“藍精靈”跟拍

　　2011年3月21日，從某“打黑基地”走出來時，忻建威給他的前領導王立軍發了一個短信，大意是：我出來了。自2010年4月17日，忻建威被關了339個日夜，受了各種折磨。

　　時隔一年，2012年3月，王立軍“進去了”。

　　“他只會看短信，不會回。”忻建威說，王立軍不會敲字。2008年6月，王立軍從遼寧錦州調入重慶，擔任市公安局副局長，7月底，忻建威成為王立軍的第三任秘書，這一關系維持了四個月，但他已是時間最長的秘書。

　　前律師李莊說，王立軍在重慶任職的近4年時間里，曾有51任秘書。忻建威不過是當時服務王立軍龐大團隊的中的一員，他們負責著王的警衛、飲食起居、言行記錄、攝影攝像、出行灑掃等事務。

　　酷愛風衣的王立軍總是有一群英姿挺拔的警衛在身邊，其中有兩人要隨時注意他的肩部動作，接住他抖下的大衣。2009年12月，重慶警方以涉嫌教唆當事人作偽證為名，將律師李莊從北京帶至重慶。王立軍在一群荷槍實彈的特警簇擁下等在機場，身邊警用車燈光閃爍。“李莊，我們又見面了。”李莊后來回憶說，王立軍身著一件深黃色大衣，雙手插袋。

　　專門為王立軍攝影攝像的團隊超過二十人，他們身著藍色夾克在隨從中特別顯眼，被稱為“藍精靈”。他們抽調自警局宣傳部門、報社、消防等各個部門，任務是拍下王立軍最為動人的時刻，同時也需要為他的客人拍照。假如照片不太如人意，立即進行PS加以美化。身邊人介紹說，王立軍有欣賞自己照片的愛好，常在夜里看自己的視頻。

　　深夜出行也是王立軍的愛好之一，這成為他考驗隨行團隊機動能力的方式，讓他們疲于奔命。他常選擇夜里出門視察，與司機一起開車出警局，隨行人員要跟上，但也不能靠得太近。

　　交巡警平臺、女子特勤支隊是王立軍常光臨的地方，隨行團隊要將他視察的新聞及時發布在警局網站上，但他也偶爾責令跟到半路的人員折返，讓大家摸不準他的意圖。

　　“衣服干洗后存放超過五天的不穿，出行的食物必須自帶。”王立軍對于衣著和食物都極為挑剔，這些都是隨行人員必須遵循的戒律。領導還隨時監督他們的著裝細節。有一次一名隨從人員穿西服沒打領帶，被王立軍在走廊上撞見，王立即呵斥了他，要給他記過處分，后經多人求情，才免于處罰。

　　不少隨員都遭到王立軍的整肅，因為極小的過失或被他看不順眼被刑拘或者勞教。忻建威就曾多次遭到王呵斥，他頂撞了幾句后被解職下放，只是沒想到后來還被無故關了起來。他的前任或者后任，也都因無法忍受或者被看不順眼而離開。

　　“話筒恐懼癥”

　　剛到重慶時，王立軍經常夜里加班，不少警員都覺得他是個很勤奮的官員。忻建威說，王立軍開始時對人也有好的一面，他會拿一些別人送他的東北大米、臘肉分給下屬，讓他們跟家人分享。

　　忻建威母親過70歲生日的時候，王立軍不知如何聽說了，就拿來一支鹿茸讓他回去孝敬母親。這令忻建威很感動，他在機關多年，還沒碰到過領導給下屬送東西的先例。看他有些遲疑，王立軍開玩笑地說：“這個上60歲的人才能吃，你媽了個×，不能偷吃哦。”

　　能體會到王局長的溫情實屬難得，尤其是他在公安局地位穩固之后。遇到不順意的事情，他便呵斥處罰身邊的人。“××處，減員到一半。”他的處罰不僅是個人，常常“連坐”當事人整個單位，他自比商鞅，相信嚴刑峻法出成效。

　　張繼超曾是重慶公安局禁毒總隊毒品檢測鑒定中心主任，他在多次公安干部會議上見到過王立軍。一次，中層干部會議上王立軍的話筒沒有聲音，旁邊的副局長趕忙將自己的話筒遞了過去。“設備花了這么多錢居然是壞的，這其中有腐敗，肯定有人吃回扣。”王立軍憤怒地對著全會場人說道，現場就下令“給我查”。

　　此后“話筒恐懼癥”便一直困擾著下屬們，王立軍的隨行團隊中也專門增加了一名音響設備調試人員。這名技術警員提心吊膽，害怕出錯。在籌備一次會議時，站在二樓的他發現主席臺上的王立軍嘴巴在話筒邊上動卻沒有聲音，嚇得魂不附體。“當時直接跳樓的心都有了。”事后發現，當時王正與身邊的人交流，并未對著話筒。話筒沒壞。

　　王立軍的“隨性”幾乎無所阻攔。他曾在正式的場合告訴下屬，重慶公安系統的黑社會比例達到百分之十六七，并宣稱自己調查過。這一說法遭到內部人員提醒后，他才逐漸不再使用。

　　他心血來潮，要求警察系統全員做好事，每人每月需要登記兩件，錄入電腦系統，其中包括好事內容、幫助人姓名、電話以及見證人姓名，弄虛作假者將受到追究。

　　重慶市公安局曾考慮過設立大學城分局，王立軍帶領著一幫公安干部前往沙坪壩區考察。考察結果并不理想，準備先成立一個派出所。會議結束階段，王立軍忽然宣布在座人員全部留下成為派出所警員，其中一位副廳級的領導便充任派出所所長。

　　身邊的人不斷被趕走，王立軍開始通過書信與警員聯系。不少給他寫信夸贊他成就的人，都獲得了晉升。在重慶公安局指定的招待酒店里，還住著從全國各地來投奔他的人，他們放棄了在當地的發展準備投至王立軍麾下，王也不斷將這些外來者任命要職。為了討得歡心，重慶一些地方警局還編纂了《王立軍局長對公安工作的指示》，供警員學習。

　　作為王立軍的隨行人員之一，張英在2011年初通過考試成為一名警員。她大學期間一直關注家鄉的動態，聽人都說王立軍是個英雄。在市局食堂里，她第一次見到王立軍，當時他帶著客人來參觀。“我正在吃飯，被旁邊的人扯起來，然后跟著人群一直鼓掌。”張英看到王立軍揮了揮手說，大家不要拘謹好好吃飯，很和善的樣子。

　　之后，張英的眼睛看到了越來越多分裂的事實。電視上打黑局長很清貧，但實際上他住在比華利豪園的獨棟別墅中，那里的每棟房屋的價格都在數百萬。高高在上的局長還會經常破口大罵，臟話連篇。一個秘書將他辦公室的花盆打碎了，王在眾人面前叫道：有人要謀害我。

　　報紙“主編”、“立軍教授”

　　2008年7月，王立軍到了重慶公安局后不久就將原《重慶公安報》停辦了。之后，他將新的警察系統內刊命名為《警察文化沙龍》，這份報紙半月一期，每期八個版面。原先的編輯記者被下放，新報紙由一名警員帶著幾名文員編輯。

　　根據參與《警察文化沙龍》報紙工作的內部人士介紹，實際上王立軍自己擔綱這份報紙的主編工作，他會定下這份機關刊物的選題、圖片，修改語句甚至是細致到每個標點符號。“這份報紙最集中體現了王立軍的意志和想法。”這名工作人員介紹說，這份報紙實際上是王立軍的“個人秀”，里面充斥著他最喜歡的“聯動戰役”“鋒線”等詞匯。

　　南方周末記者查閱當時的報紙發現，《警察文化沙龍》的頭版內容多是各級領導考察打黑成果，肯定王立軍及他所領導重慶市局工作的內容，而后面的內容則多數是國際知識介紹、小詩等，另有不少題為《燒開一壺水的智慧》、《抓住生命的樹枝》等勵志文章。

　　這份報紙的多數新聞圖片均為PS，前述工作人員解釋說王立軍對于自己的照片特別在意，希望盡善盡美。王立軍規定，警務系統使用他的照片必須打報告到市局拷貝，這些照片均是“藍精靈”悉心制作好的。

　　“他記憶力很好，口才也不錯，經常引經據典。”張英說，王立軍說話常常信口引用名言，并掛名是“前蘇聯哲學家”云云，她與同事事后曾查驗，多數都并無這樣故事，“這樣引用是為了增添他的文采”。2010年7月7日，文強被執行注射死刑，王立軍還授意給全系統發了短信，上面寫道：文強千古，教訓深刻。

　　王立軍愛題字，特別對于繁體字十分鐘愛。他主持的大小活動幕布甚至是公安局內的門牌都改成了繁體字，名片上也是繁體的“重慶警察局”。

　　2011年5月27日，王立軍全票當選為重慶市副市長，之后他數易其稿親自修訂了自己回到警局時的新聞。這篇題為《一路風雨戰友情》的報道中王立軍說道：

　　三年光陰，轉瞬即逝。白天你們陪著我一起工作，在夜里，我時常獨自一人走在大院的青石小徑上，仰望星空，常慨嘆人生如棋，難得平常心境。總有雷霆在耳，亦心如平湖，寵辱不驚。

　　隨著打黑行動的告一段落，王立軍將更多注意力放在了“學術”上，這成為他新的樂趣。張英觀察到，王立軍后來更在乎的是“教授”頭銜，因此諸多報道中他都被親切地稱為“立軍教授”。他宣稱自己發布了多篇學術論文，擁有法庭科學專家、法醫專家、刑偵專家等多個頭銜。另外，他還有多項交巡警平臺的專利，并親自設計了全市警察系統的警服西服、交巡警的警徽以及女子特勤隊的衣飾。

　　第二屆國際法庭學科大會曾于2011年10月16日在重慶召開，王立軍在這次會議上見到他的偶像李昌鈺博士。會議報道中有一張他與李昌鈺擁抱的照片，原來命名為《立軍副市長接見李昌鈺博士》，后來王立軍親自將照片名圈為“老朋友相見十分高興”。

　　2011年12月4日，王立軍在北京郵電大學做學術報告，校長方濱興為他舉行了兼職教授聘任儀式。在這個儀式上，他縱論智利地震、日本海嘯，從蘇聯解體講到中東亂局，從維基解密談到了基因技術。在此前兩天，王立軍還在重慶警局召開了“轉基因技術與人類安全研討會”，并自命為研討會會議主席。在會議上，從基因風暴到轉基因技術蔓延和爭議，“王立軍教授逐一作了精彩講解闡述”。

　　“實際上他并不怎么懂，他連審訊記錄都不會看。”一位曾在王立軍身邊工作的警察說，王立軍為自己弄了太多虛榮，他們只是知道王立軍身材比較高大，身體素質也不錯，“他經常綁著沙袋走路”。

　　更多的人則都只對王立軍有著模糊的印象。邊煥是原《重慶公安報》的記者，他采訪了大量重慶警察試圖還原過去幾年的風雨，在他接觸眾多警察中，即使得到過王立軍提攜的人也很少念他的好。“那么多官員，也就他能把權力發揮到極致。”

　　（應受訪者要求，文中張英、邊煥為化名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