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周視點：黃河大橋的“回歸”

　　白巖松：

　　從本周一，也就是10月8號開始，收了26年過路過橋費的鄭州黃河公路大橋不再收費了。這消息一出來，大家當然很高興，在十一黃金周期間全國高速免費之后終于馬上又終身免費了，這高興當然很好理解，但是，在這個新聞標題黨的時代，僅有一個標題還真不夠，仔細研究一下，這高興勁兒就該過去了。鄭州黃河公路大橋收了26年錢，但實際上，1996年就還完貸款了。天吶，

從1996一直到2012，多收了16年錢，這些錢都哪兒去了？問號還不僅于此，為何在此時又突然免費了呢？背后另有玄機嗎？《新聞周刊》本周視點關注，免費，但請別著急高興。

　　【短片一：黃河大橋的“回歸”？】

　　字幕：10月7日 河南省收費公路專項清理領導小組新聞發(fā)布會

　　解說：國慶長假結束的前一天，河南省收費公路專項清理領導小組召開新聞發(fā)布會，正式公布河南省人民政府的決定：“從2012年10月8日零時起，鄭州黃河大橋正式終止收費。任何單位和個人不得以任何理由繼續(xù)收取或變相收取通行費。”

　　字幕：10月8日 鄭州黃河大橋停止收費第一天

　　畫面：收費窗口張貼河南省政府停止收費的公告 收費站攔路桿高起 車輛順利通過

　　新鄉(xiāng)貨車司機 徐紹文：按照(過去)這個收費標準過一趟四十五，一天一個來回就是九十，一個月下來就是兩千七。

　　解說：鄭州黃河大橋是連接黃河南北兩岸的交通大動脈，也是新鄉(xiāng)與鄭州的重要交通樞紐。貨車司機徐師傅說，他每天拉貨都要從這里走一趟，過去一天中最大的支出就是交過橋費。現(xiàn)在免費了，一年就能省下三萬多元。

　　新鄉(xiāng)貨車司機 徐紹文：這三萬多要算成油錢，我燒三個月都燒不完。

　　解說：新鄉(xiāng)縣公安局交警大隊也在官方微博中稱：“黃河大橋的免費通行，可使新鄉(xiāng)全市每年節(jié)省過橋費2000萬元。”顯然鄭州黃河大橋停止收費，給當?shù)鼐用駧淼膶嵒菔钦嬲媲星械摹?/p>

　　網(wǎng)頁：《中原高速重要事項未公告 停牌全天》

　　解說：同樣在鄭州黃河大橋停止收費的第一天，作為鄭州黃河大橋的經(jīng)營管理方，中原高速公路股份有限公司卻高興不起來。作為經(jīng)營核心每年能創(chuàng)造超過2個億價值的收費大橋，突然被政府宣布不許再收費了，這一舉動似乎違背契約精神，但中原高速顯然無能為力。

　　網(wǎng)頁：《中原高速每年將少收2個多億》

　　解說：實際上，早在2008年初，鄭州黃河大橋就被國家審計署“點名”。“河南省鄭州黃河大橋總投資1.78億元，其中銀行貸款7100萬元，在1996年已用收費還清了全部銀行貸款，違規(guī)收費達14.5億元。”

　　上海金融與法律研究院執(zhí)行院長 傅蔚岡：

　　這幾年民間的抱怨都比較大，中國造了這么多高速公路，交了這么多稅，為什么大家還要享受全世界最多的收費公路？從中央，從上到下都在普查，摸底，高速公路到底稅費的情況是什么樣的，發(fā)現(xiàn)有些地方確實收的太多了。

　　解說：民眾怨聲載道，審計署也以違規(guī)定論，但鄭州黃河大橋的收費卻并沒有因此停止。當?shù)卣贸隽?004年國務院公布的《收費公路管理條例》，其中有這樣的規(guī)定：政府還貸公路的收費期限最長不超過20年，經(jīng)營性公路的收費期限最長不超過25年。如果按經(jīng)營性公路計算，鄭州黃河大橋轉(zhuǎn)為經(jīng)營性大橋后，還可以繼續(xù)收費不超過25年，那么當?shù)毓賳T給出的鄭州黃河大橋可以收費到2020年的說法就有據(jù)可依。

　　中國公用事業(yè)專家 《公權市場》作者 徐宗威：

　　我們政府在公共產(chǎn)品、公共設施的建設發(fā)展當中，我們采取了一個基本的制度叫做特許經(jīng)營制度，//就是政府始終保留調(diào)整、變更直至終止這個合同執(zhí)行的權力。為什么？因為一方是企業(yè)，一方是社會公共，誰代表社會公共？政府。

　　解說：在中原高速的最新的年報中我們還可以看到這樣的信息，2011年河南交通投資股份有限公司擁有中原高速45.09%的股份，是實際控股人；而河南省人民政府又100%擁有河南交通投資股份有限公司。既是中原高速實際控股人，又是公益事業(yè)的維護者，雙重身份也沒有在審計署的點名批評后，取消大橋收費。而時隔3年，國家大力度嚴查各地路橋超期收費問題，交通部、監(jiān)察部、財政部等五部委聯(lián)手調(diào)查，要求一年時間必須解決。迫于不斷的壓力，河南省政府最終還是不得不發(fā)出公告，結束了長達26年的鄭州黃河大橋的收費。

　　河南省監(jiān)察廳副廳長 孫運峰：鄭州大橋停止收費后，//回歸公益屬性，努力為廣大人民群眾提多更多跟好免費公路。

　　解說：政策姍姍來遲，而接下來還要面對的是公眾更多的疑問。

　　網(wǎng)頁：《鄭州黃河大橋免費了 超收的錢怎么辦？》

　　《鄭州黃河大橋免費后超載無人管 如此免費能維持多久？》

　　《媒體三問鄭州黃河大橋收費：經(jīng)營權轉(zhuǎn)移欠透明》

　　白巖松：

　　圍繞著鄭州黃河公路大橋免費，簡單的高興一下之后，問號越來越多，2008年審計署報告都敲打過他們，為什么能扛到現(xiàn)在？還有，1986年建橋之初的“還貸性收費”，怎么就悄悄地成了“經(jīng)營性收費”，而后又變成了上市公司的資產(chǎn)？16年間，身份變換了幾次，伴隨而來的，就是交費期限一次次被更改、一次次被延長。所以一直拖到現(xiàn)在才剛剛停止收費。這樣做合適嗎？

　　短片二：

　　現(xiàn)場：超標大貨車掉頭、逆行、通過

　　解說：

　　在本周，剛剛宣布免費的鄭州黃河公路大橋，似乎正在經(jīng)歷一個混亂期，盡管有明顯的禁止三軸以上貨車通過的標志牌，現(xiàn)場還有交警路政等疏導人員，但依然有超標的貨車要來品嘗這讓人驚喜的免費午餐。

　　而另一邊，在論壇里，中原高速的股民對于黃河大橋免費的消息卻是牢騷滿腹，畢竟，中原高速將因此損失年營業(yè)收入的10%，這已經(jīng)足以讓股民對其失去信心。因此，拿出多少財政資金來補償一家上市公司的損失，就成了河南省交通廳在本周仍在研究的問題。

　　上海金融與法律研究院 執(zhí)行院長 傅蔚岡：中原高速的股東除了中原高速有限公司以外，還有其他的一些股東，你要把這筆錢 (把大橋)收回去，要給其他股東一些賠償。比如說我買了中原高速的股份 股票，大股東把錢要拿回去，那你要拿錢來補償我們

　　解說：

　　本不該盈利的公共設施，進入到資本市場去賺取利潤，再去建設更多的公共設施，而想要收回，還要拿出財政資金補貼，這來去之間的利弊，恐怕就讓人很難說得清楚。

　　上海金融與法律研究院 執(zhí)行院長 傅蔚岡：

　　90年代末到21世紀初的一段年代，通過這種方式，因為那時候我們中國政府很窮，修不了高速，這個錢從哪里來？通過這種方式解決了很多地方修路的錢從哪里來的問題

　　解說：

　　1986年，河南省政府撥款一億多元，加上貸款7100萬，建成通車了河南境內(nèi)第一座收費橋梁，鄭州黃河公路大橋，那時候，整個河南境內(nèi)，還沒有一條真正意義上的高速公路。

　　中國公用事業(yè)專家 《公權市場》作者 徐宗威：

　　初衷是好的，怎么能夠提高市政的投資，市政的資產(chǎn)運行效率。另外它也是在很大程度上，能夠集中社會的財力，在政府公共財政不足的情況下，來調(diào)動和聚集社會的財力，來加強市政公共服務設施建設。

　　解說：

　　十年還貸，再加四年經(jīng)營性收費，這座黃河大橋似乎已經(jīng)可以回歸公共服務的本源。但在2000年8月，河南省交通廳卻以鄭州黃河公路大橋資產(chǎn)作為家底，組建成立了河南高速公路發(fā)展有限責任公司，同年12月，該公司又以最大股東身份，入主新成立的中原高速公路股份有限公司。2003年，中原高速進入A股市場，至今仍是河南省交通行業(yè)唯一一家上市公司。鄭州黃河公路大橋，就這么幾經(jīng)轉(zhuǎn)手，成為了資本市場上的優(yōu)質(zhì)資產(chǎn)。

　　中國公用事業(yè)專家 《公權市場》作者 徐宗威：

　　這十幾年它經(jīng)營上的這種改革，只能看作是一種經(jīng)營方式的改變，但是說到底，從政府的公共服務職能來講是沒有變化的

　　解說：

　　究竟是公共服務還是資本市場上的壟斷利潤，這座黃河大橋的性質(zhì)，在將近十年的時間里讓人捉摸不透，而河南省的高速公路，卻自此進入了一個高速發(fā)展期。2004年1000公里，而到2010年，就已經(jīng)突破5000公里大關，總里程位居全國第一。中原高速，也在自身的擴張中，逐漸涉足房地產(chǎn)等其它與交通沒有任何關系的行業(yè)。而過往的市民，卻不得不去面對黃河大橋10元-80元/次不等的通行費，還有截止至2020年的漫長收費年限。

　　中國公用事業(yè)專家 《公權市場》作者 徐宗威：

　　在公益性和資本追逐利益之間怎么來平衡這個矛盾，最好的辦法還是政府把它收回來。政府提供公共服務和公共產(chǎn)品是你的本分，是你的職責，政府要始終堅守自己的公共服務職能

　　解說：

　　在2008年審計署的那份報告中，如今我們還可以輕易地找到一段態(tài)度極為嚴厲的措辭。細細揣摩，似乎也頗為符合鄭州黃河公路大橋的前世今生。

　　審計報告：

　　一些地方政府和交通部門從自身利益出發(fā)，把收費公路作為融資平臺，將政府還貸公路隨意轉(zhuǎn)為經(jīng)營性公路。一方面，經(jīng)營企業(yè)從地方政府批準的高收費期限和收費標準上獲取收益，用來再投資政府指定的其它項目及彌補財政經(jīng)費等；另一方面，地方政府也從包括公路等各種投資活動、企業(yè)經(jīng)營收益中獲得稅收收入等。

　　白巖松：

　　針對十一黃金周全國高速免費，有人建議，全國高速都該免費。其實，理性下來，這一點做不到。為什么？因為目前中國高速公路建設還沒有飽和，一旦無利可圖，建設的資本就會迅速撤離，于是，越邊遠越落后的地區(qū)，高速和好公路以及好橋的欠帳就會越發(fā)還不上。但是，有利可圖并因此像金飯碗一樣抱著不放，也同樣不該吧？還完貸款也掙了些錢，就該讓橋或者路免費回歸公益了吧？但依然沒有，從A手里轉(zhuǎn)包到B，再轉(zhuǎn)包到C，A、B、C都掙了錢，可老百姓無奈付賬，這樣的模式還能持續(xù)多久？

　　短片三

　　(濟南黃河大橋)

　　解說：畫面上這座也是黃河大橋，只不過不在河南鄭州，而在山東濟南——它比鄭州黃河大橋更老，1982年就建成通車，也比鄭州黃河大橋更“牛”，從1985年開始收費，至今已收27年，還要繼續(xù)收5年。

　　濟南市民1：早就該撤了，它收費已經(jīng)超了吧。

　　濟南市民2：早就該不收了，收費對經(jīng)濟發(fā)展制約太大了。

　　濟南市民3：多的時候大概能支出600 700(一個月)。就是交過橋費。

　　解說：在濟南，黃河大橋?qū)π⌒涂蛙噯纬淌召M10元，一來一回就是20元，考慮到這座橋是不少市民出門的必經(jīng)之路，在人均收入不算高的濟南，的確是不小的負擔。因為過橋費太高，不少當?shù)厝藭蜍嚨綐蝾^，徒步過橋再打車。許多出租車司機更是寧可繞上幾公里路，走8元錢一次的浮橋，也不愿意走這個又貴又愛堵車的公路大橋。

　　出租車司機：有些人家來到這里，知道收費人家就下來，過了橋再打車，過來以后，這邊有些黑出租，坐黑出租走了，還省錢。

　　解說：本周，鄭州黃河大橋免費之后，要求濟南黃河大橋免費的呼聲再次響起。實際上，最近幾年，每逢山東省和濟南市開兩會，黃河大橋免費都會成為熱點話題。還有市民起訴大橋運營方——山東高速股份有限公司違規(guī)收費，最終兩審都敗訴。山東高速股份說，1999年，山東省交通廳把大橋經(jīng)營權批給他們時，曾經(jīng)獲得國家交通部的批準，可以一直收費到2017年。所以他們收費是合法合規(guī)的。

　　中國公用事業(yè)專家 《公權市場》作者 徐宗威：

　　當政府或者叫社會公眾不滿意你的經(jīng)營狀況的時候，特許經(jīng)營合同里會有一條，政府始終保留這樣一個權力。調(diào)整、變更、直至終止合同執(zhí)行的權力，因為不能因為你一個企業(yè)的經(jīng)營影響到社會公眾的權益，那是不行的。所以從政府來講，它收回經(jīng)營權我覺得一點問題也沒有。

　　解說：去年6月，交通運輸部等5部委發(fā)起的公路亂收費清查活動中，濟南黃河大橋曾被點名批評，但它唯一做的改進，也僅僅是從今年5月起，對黃河北岸幾個地區(qū)的小型非營運機動車免了費。僅僅在過去十年中，這座橋上收取的通行費就超過了4億元，是它當初建設成本的十倍還多。而源源不斷的通行費，還在從公眾手中流出，進入山東高速股份的口袋，成為它的利潤，然后上交給它的兩大股東——山東省交通廳的下屬企業(yè)山東高速集團，和原交通部下屬企業(yè)華建中心。至于這些來自公用事業(yè)的利潤，到底拿去做了什么，公眾就很難詳細知道了。

　　中國公用事業(yè)專家 《公權市場》作者 徐宗威：

　　國務院有《政務公開條例》，《條例》里面專門一有條針對，涉及到公共服務、提供公共產(chǎn)品的這些企業(yè)的經(jīng)營活動，要求它公開它的相關信息，你的成本是什么？你的人工費是多少？你的維護費是多少？有利潤產(chǎn)生的時候，你的投向是什么方向，如果是用在擴大公共服務的范圍，提高公共服務的質(zhì)量，那沒問題，大家都會很贊同。問題就是可能會有一部分資金，大家很擔心是不是轉(zhuǎn)移到其它的行業(yè)。

　　上海金融與法律研究院 傅蔚岡執(zhí)行院長：我看中原高速就有房地產(chǎn)公司，他有兩個房地產(chǎn)公司，他還有一個信托公司，參股了一個信托公司，參股了一個銀行。從市場上募集的這筆錢本來是應該建高速公路的，結果它把這筆錢投入到其它事業(yè)當中去了，這是不是合理我認為是有問題的。我今天查年報還發(fā)現(xiàn)一個有意思的現(xiàn)象，它有幾個房地產(chǎn)公司是虧損的，那就相當于說把高速公路上獲得的這筆錢，投入到虧損的事業(yè)當中去，這可能更加不合理。

　　解說：本周，在河南鄭州，一座黃河大橋免費了，但更多的路，更多的橋，下一步要怎么辦？

　　白巖松：

　　免費，一定能讓人高興嗎？看到這兒，你的答案估計也開始模糊起來。不僅如此，在本周鄭州黃河公路大橋免費之后，人們突然發(fā)現(xiàn)，管理好像也松下來了，嚴禁上橋的三軸以上貨車甚至超重、超限車輛在橋上旁若無人地一律暢通無阻，這場景讓人看著擔心，本來橋就老化了，這管理再松下來，危險豈不上升？難道盼望中的免費總是先讓人歡喜后讓人憂？顯然，如何免費將成為社會前行的新挑戰(zhàn)、新課題。